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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 疼痛与重生

Delores0217大约 18 分钟终年记

2023: 疼痛与重生

2023快要结束了,今年早早地开始动笔,或许是在弥补去年未能完成书写的遗憾。每年会给自己一个关键词,再围绕这个关键词来写些什么,而2022年终了的时候,我什么也没写。大约那些揉碎的疼痛和我努力在表面构建的正常已经耗费掉自己太多的心力,我在一年的最后只能拼尽全力完成维持生活与学业运转的必要事务,当终于有所谓闲余时间时,记录好像已经不再重要,或者说,应该记录的我已经丧失了书写的动机和欲望。

那么2023属于什么呢,写下这段文字前,正好在听“随机波动”年末的特别节目,三个女人的三个关键词连缀成了她们的2023——“世界是个草台班子,爹是一场长新冠”。我听着笑,笑了笑了又想哭,我又想到肖一的学生问他,“老师,我现在好迷茫。”迷茫,是啊,好像会一直迷茫下去,每次靠近上一个目标的时候,才发现目标本身只是一个误解;又或者在尚未到达之时已经发现,自己全然不可行至那个目标。但迷茫不会是某一年的关键词,我想,迷茫是一个人永恒的状态,至少是,我们这一代人的——除非你彻彻底底投身于一种脆弱的“稳定”中。

而我的2023,城堡开始运转的第四年,是什么呢?是疼痛,我想,延续上一年的疼痛——我依然挣扎在那些裂石般狭窄的缝隙里。我因疼痛不断地死亡,又靠野蛮的生命力不断地重生。这样的循环会有尽头吗,我不知道,我只是挂着满脸的泪水生机盎然地大笑:

不要沉睡,不要沉睡!请让我在清醒中杀死自己,再在疼痛中重生。


请让我死去

想要死去,幸福的、美好的,死亡是温暖的橘红。我想要躺在死亡的怀抱里,就像躺在凝重的夜色里。

锋利的镰刀,快速地带走我;

没有声响的,一命呜呼的。

请让我死去,我对神灵说;我跪在青铜色的雕像前,黑色的金属线穿过我。

请让我死去。

请让我死去。

请让我死去。

2023.11.25 凌晨 多洛

2023年,我在很多时候会想到死亡。如果是在精神科门诊的话,医生看着量表测评的单子,一定会让我把遮挡的衣物推上去,然后看着那痕迹斑斑的手臂,把家属叫进来说:“二十五小时防消极。”

去了好几次门诊,诊断从“焦虑抑郁”变成了“心境情感障碍”,我不知道这是否是一种扩大化诊断,我只是偶尔怀疑某些本不应该承受的异常成为了我异于常人的一部分。学校心理干预中心约谈,老师问我,你会觉得不愿服药本身也是一种对外界一切的不信任吗?只能相信自己?我不知道。于是下半年因异常开始渴望死亡来临的时候,我终于向药物伸出了双手,鲁拉西酮,半粒,一粒,第一次感受到如此香甜的睡眠,像一棍子被打死在床上。不知道情绪有没有变稳定,我只知道在十一点服下一颗药,我就会在一个半小时后睡着;醒来又是新的一天。

“虽然你的状态很危险,但是你很了解自己。”咨询师这样说,是吗。我总是会想起小广老师曾经的微博置顶,那些我们早年时以为的天赋,不过是一种尚未被察觉的精神病态。来上课的老师用玩笑的语气说,精神科的人,和正常人的行为方式都不一样的;去听讲座,老师说一切的心理行为异常都要放在特定的社会背景下看,那些伴随hallucination的个体在某些文化中是值得尊敬的spiritual leader。

所以疾病和正常的边界到底在哪呢。到底是我生病了,还是世界生病了。

趁着周末看完了有花在野的小说,第二卷结束,她住进了精神科病房。写出“愿你有一颗强大的心脏”的作者,有一位“你怎么不是男孩”的母亲,很讽刺,又让人热泪盈眶。我在读她描写的“极北之地”,那种人被剥夺存在的痛苦:

她进入了极北之地,祝宁一下子反应过来,她感受到了裴书所说的悲伤抽离

没有污染物没有怪物,但痛苦比她想的还要猛烈数百倍,她不由自主捂住胸口。

如何形容那种感觉,有没有尝试过在大哭时压抑自己的情绪,千方百计告知自己要停下来,发现自己根本做不到,人类成了情绪的奴隶,最后会完全崩溃。

祝宁的情绪出口被堵住了,高浓度的悲伤让她想要立即去死

她的胸口很疼,身体逐渐僵硬麻痹,血液似乎在倒流,世界在光明与黑暗中交替。

没有准确的逻辑,她连一个理由都没有,脑海里也没有悲伤的画面,队友的死亡,丧尸世界的记忆,祝遥的冷漠,这些会干扰她情绪的东西没出现过。

但她悲伤到想要立即去死,只有死亡才能停止

她的脑海里已经想象自己死亡了千万次,好像不同世界的祝宁都在靠近死亡,刀尖抵在手腕,人沉进浴缸底部,面朝大海一步步走去,站在天台上已经迈出一条腿。

而这个祝宁只不过是最迟的那个。

——《我在废土世界扫垃圾》

死亡到底是什么时候让我向往的呢?最早可能是四岁半,我告诉母亲我想要跳楼,母亲没有阻拦,于是我哭着从窗台上走下来。没有什么特定的事情,没有逻辑,没有理由,只有像雾霾一样的悲伤,我是雾霾中大口呼吸的肺病患者。死亡与疼痛像伴生的藤壶,密密麻麻地生长在我本应该感到幸福的身体上,每隔一段时间都需要用激烈的发泄将其排空。直到后来我慢慢学会驾驭文字,死亡才从血液流进黑色的墨汁。

但又或许是有逻辑的,有理由的,因为那么多无法抗拒而又不允许你去理解的教条,像木乃伊的绷带一般缠绕在你的身上。我不知道这是否是一种人类社会发展的必然,如果是的话,那真是该死、活该;但生存本身也就是如此残酷的,血腥的,暴力的。谎言是人类的武器,从我们进入生态圈搏杀的那一刻开始,武器就开始发挥效力了;我们可以站立在今天的位置上,让地球竟然因我们发生了那么多改变,正是因为我们可以用语言创造一个并不存在的乌托邦

以及没有理由就彻底地遗忘

当痛苦袭来的时候,我以为我只有两个选择:我可以杀死自己,然后穿着欺骗和伪装继续向前;我也可以杀死自己,物理意义上的。但我发现,我还可以杀死我自己,在幻想中:拿出尖锐的刺刀,扎进我的心脏——我感到疼痛,于是拔出,再扎进去——鲜血喷涌。我在颤抖,我用手死死拽住被单的一角,我紧紧抱住被子,像是要把自己闷死在里面——我的眼泪没有知觉地留下来,鼻子堵堵的——我继续用刀杀死自己,从幻想到现实。美工刀,咔咔咔咔;酒精,75%可以消毒的酒精——割在手臂上,皮慢慢地才会破开,流出一些鲜红的液体来,不够深的,不会让我死掉的——但是美好的,疼痛的,宛若死去的。

后来碳碳告诉我,要逃,逃开那些让我痛苦的所在。我抓着她的手,踉踉跄跄地逃走了——可以一直逃下去吗?悲伤依然常常袭来,低落与欢欣的交错像梦境,梦境与现实的交汇处鲜血淋漓;但或许在好起来了,好起来了——至少我期望着。

十一月二十五日的时候,我写了一封遗书,虽然署名不是自己:

我们逃不脱这个漏洞百出又逻辑严密的宇宙。

from.我的遗书

寻找能量的旅程

怎么逃出死亡,我选择过将自我放置。我曾用很多文字描述过那种臣服于神的幸福:身为祭品,只需要包含着最纯粹的虔诚将自己献祭给至高无上的神,便可以融入到一种绝妙的安宁中了。看《涉过愤怒的海》,小娜说,感觉自己是啤酒罐,李苗苗爱喝的那种;我也会觉得自己是一件物品,或者一个工具——质量很好呀,请大家任意使用。

直到现在我才意识到,这种交付自我的过程,本来也是一种残忍地杀虐;我是那样地憎恨自己,憎恨到需要将自己变成一个纯粹的物品,才能从中喘一口气。这或许也是一种灵魂与身体的分离——解离感,术语会这样说。我常常在行走于校园的当口,感觉自己的身体漂浮于半空,俯视这个世界;四周的喧嚣潮水一般涌来,我的注意力丧失了过滤的作用,感官所吸纳的会攻击我。我不是我,这样的念头会让我好受很多;但其实只是另一种描述中的死亡,另一种描述中的。

改变我最大的,是去年雅婕师姐给我埋下的那颗种子:女权。我花了一年多的时间,才慢慢地让自己的认知改变,从这种自毁的倾向中半逃离出。我开始那么深刻地认识到,是这个世界要我去憎恨自己;那些附着于神之上的混淆视听的所在物,想要拥有的只不过是权力与支配权,神圣是一种幻觉。我应该是有力量的,哪怕这样的力量是微小的,蝼蚁般的,我应该捍卫的也是这样的力量,去训练的也是这样的力量。

我在慢慢褪去羞耻感,不管是心理的,还是生理的。没有什么好羞耻的,我对自己说,那是一种扭捏作态的躲藏——某种,吸引猎人捕捉的,让猎人渴望大快朵颐的,让猎人来解开那纯真的疑问的;被帮助的,被怜爱的,弃权的,没有责任的,天真的,单纯的,不想要成长的,想要永远被他者解决掉的,膨胀的,又胆怯的,想要完美的——是ego穿着的华丽的袍子,我扯着要扔在地上。

攻击是不可怕的,沉默是不可怕的,拒绝是不可怕的,我这样说着。

好像真的不可怕了。

能量回到我身上。

今年买了中二怪在小报童上的《不是办法》专栏,我喜欢她所说的,关于能量的概念。师姐说我是小神婆,我喜欢这个称呼。还曾经有人算命说我和玄学有缘,或许吧,我只是常常能感受到一些流淌着的,神秘的感受——抑或,不过是精神病患者的妄想与幻觉open in new window

成功学的书籍,总是说要管理时间、管理空间、管理金钱,其实管理的是能量罢了。我逐渐能清晰地感受到,能量振动的频率,能量的“干净”程度,身体里的能量是否阻滞或者流畅。当状态不好的时候,我会尽可能少地用掩盖的方式让体内的能量更加浑浊,而是去捕捉自然中更加澄澈的能量,让我从死气沉沉中重新活过来。


那天跟西兰花姐姐在聊,最严重的时候自己有过罪恶妄想,感觉世界上一切错误的事情都是因我而起,我的身上有罪恶的红色丝线。而在这种低能量状态下,会吸引来很多很差的人际关系,尤其是恋爱关系。

而当优质能量回流,真正好的联结则会在你身边展开,不需要耗费什么精力。

现在我已经没有恋爱的冲动了,我的友谊已经很高质量了。

妈的,一模一样。

我今天还在跟一个朋友聊,觉得男女之间建立类似于婚姻的联结,社会功能远大于情感功能;就是有一种通过两者的被规定的社会角色,更好地应对社会压力的那种感觉。我很长一段时间都在想,人为什么一定要建立恋爱关系,感觉除了解决性需求意外恋爱关系没有任何独特之处

妈的,我也是这样想的。

目前还没有遇到过,又能让我有性冲动,又让我看得上灵魂的人。

我也是。

狐狸🦊与西兰花🥦

能量相近的人才能互相哺育吧,我想是这样的。


那么,死亡的冲动,到底是什么呢?在某一天,我突然深刻地意识到:我与其说是渴望死亡,不如说是在渴望一种全然的新生;又或者说,渴望痕迹全然被消除的覆灭,渴望痕迹再也不向未来蔓延。覆盖掉过去,覆盖掉过去,过去不存在,the past is dead。但是:

The past is never dead, it's not even past.

from “锈湖”

而当我去寻找更加纯粹的、疗愈的、温柔的能量,而非拘泥于陈旧的能量的漩涡时,死亡就已经发生

同时伴随着新生

无法割舍的联结

2022年4月29日,我曾做了一个梦,梦到自己想要自杀,和姐姐一起登上自杀飞船。梦里的自己在哭,在被记录心电,还在做着傅立叶变换,完成频谱分析——但也在拥抱。我在飞船快要离开的时候,遵守规则来到草坪上,和我的朋友们一一拥抱告别。抱着抱着,我就哭了,我发现一些联结,如此深刻地生长在我的身体中;就算在“极北之地”时感受丧失,某些存留的温度,还是会像熔岩一样从心脏泵出,经由血管,灼烫我的身体。

于是梦里,我活了下来。

于是现在,我还在一边哭一边活着。

生活在这虚无的、飘渺的宏大叙事里,我们是养料,是工具,供养着轰隆运转的机器,是被强暴的对象。

这个世界是一个巨大的造人工厂,人类既是劳动工具,也是生产下一代的繁衍工具,子宫是关键的零部件,它不属于人类个体而属于这个社会。地球上有法律有社会制度约束人类,规定地球星人不能够近亲恋爱结婚,规定小孩子要听家长老师的话即便他们会性侵小孩,规定每个人到了年龄就要结婚生子履行义务,规定每个雌性地球星人容忍丈夫的外遇。

——豆瓣短评 《地球星人》

但在世界之外,是真实的你们。

是我们每天一起演绎的sketch,一起上下学,一起做笔记,一起听讲座,一起分享图书,一起畅想未来。我的书柜、播放列表和收藏夹里,塞满了你们的推荐,填满了属于我们的笑。一起笑着,一起尖叫着,一起拍照,一起打扫房间,一起吃饭,一起刷牙,一起在镜子上书写抗肿瘤药,一起说要在厕所门上记下知识点。打开门就有的拥抱,趴在地上平板支撑,穿着睡衣躺在对方的床上,橙色的灯光咔咔咔咔,大草坪有金色阳光,躺在湖边,听鸭子嘎嘎叫。

是我们一起算命,一起聊女权、聊科研,一起为实验室和导师的关系烦恼,一起做不出实验,一起修改文章,一起分享学术资源,一起吐槽科研八卦,一起为看不到希望的未来发愁,一起打着气继续蹒跚地行走——要努力地去拿,去争取啊,互相帮着联系,认识更多的人去学习更多的知识,闯出更广阔的天地。不再因为不值得的人哭泣——一起喝牛奶,一起吃麻辣鱼,半夜哭泣时送来的热带风味曼妥思软糖,保佑平安的香囊挂在书包上,话剧票捏在手里,没能看上的”红猪“在另一个角落呼呼大睡,等待下一次相聚的热闹。

是我们一起艰难地在人类社会生存,一起想课题,一起打磨idea,一起吃药,一起用文字书写和纪念,一起经历情绪的波澜起伏。发出所谓“异常者”的呐喊,努力让更多的人去听见,看见,去促进某种需要花费高昂成本的理解。一起写作,一起学习医学,一起靠近心理学,在冰冷与温暖的界限,在疾病与愈合的中间,努力向前奔跑着。

还是我们一起嗑CP,一起看喜剧,一起为了他人的“爱情”放声尖叫又蠢蠢欲动。一起写诗,成对的诗,不合韵律的诗,但只属于我们的诗。一起为学术苦恼,一起为注意力苦恼,一起为多样性生活于常态苦恼。一起学神经与肌肉系统,一起插科打诨,又一起汲取知识的养料,一起为我们的未来轻轻感叹,又一起说“加油!继续!”

我亲爱的你们❤️好像每年都要说一边,但是还不够。ttkxw,碳碳,白白,趴趴,小咪,雅婕师姐,洁哥,冉,钟钟,令卓师姐,灯,西兰花,小雾,N老师,派派姐,兰英姐,小广,TK,旗,橘子,休休,小鲍鱼;你归来仍是十八,陈前锋,univeron,我的能力无限公司,1818华鑫眼,210的PBL小组......

无数的人联结着,交织成一张网,那是自杀飞船冲不开的地方。

我不知道应该用什么来感激你们,我身边的每一个人,谨祝你们想你们所想,愿你们所愿


小雾老师说,从很小的时候开始,她付出爱就不求回报,同样也不担心受到伤害,这被母亲认为是很适合做老师的特质;我说我也是这样,也被人说这是适合做医生的特质。这到底是什么,她说,我觉得这不是讨好性人格,这是一种天赋。

我说,这好像是一种“理解力”,看见他人就投射了自己,于是用爱自己的方式爱别人。“会恍惚觉得自己不是人类,”小雾说,“好像路过的每个人都与自己有关,但却又只是经过。”

我们和他人没有很强的“界限”,我说。

于是我又想到了“青”,无论轮回多少次,我都会想到西恩笔下的这个角色。

“一个人好好的,像风一样飘着,随便飘着,别有人想拽着我,试图塑造我,或者剥离一部分的我。”

“像风一样飘着,我从来没有落脚过。”

我们有一个大灵魂,盛装了更多的苦难,也盛装了更多的爱

结语

老师在群里给我们讲:路要走宽啊同学们,投降输一半。

我可能听进去了,于是在疼痛中摇摇小旗——

摇摇小旗,不要投降;还没到结束的时候,还要继续走。

刚好写了自己的年总结,很应景:

今年总结:我们都没死耶 新年愿望:别死^^

(发这条微博时自动出现的这个定位也好幽默啊

position: 第一精神病防治院

2024,请清醒而有力地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