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些闲谈: 噩梦, 哭泣与轻盈的生活

庆小长假快要结束,突然发现自己真的很久没有写下过什么东西了。前几天打字的时候,发现自己颇有种“油灯枯竭”的感觉;科研论文写起来倒是可以假装般洋洋洒洒,对生活的描述竟然变得如此粗涩,一时之间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暑假似乎没怎么放松过,倒也是贪恋着这样某种充实的感觉,似乎只要在工作,在完成各种各样的任务,恐惧就会如潮汐般退下,破碎的心被遗忘了就不会难受。除开所有“无法完成”的不安,我想要把自己安置在那个转速最快的轮上,只要不停地转着、转着、转着,就能快一点来到人生的尽头,让灵魂从这具狼狈不堪的身体里剥落出来。

很像是那种什么都丢失了的中年人,用繁重的工作去麻木自己内心对生命中那些轻盈瞬间的渴望——我会如此自嘲道:“未老先衰,行将不久哩”。

似乎是第一次在假期没有什么堪堪要紧的事情必须完成,如此,居然做起噩梦来了。梦从九月三十日的夜晚开始,像是病魔缠上那病榻上半截身子已经踏入黄土的人,噩梦缠上我这个半个灵魂已经陷入罪孽的人。或许不能称作人了,也不想要被称作人:我打心底里厌恶“人”这一称呼,厌恶自己身为其中的一员,厌恶所有那些不美好的品质于我具身的体现。梦大多是黑色的,又泛着血腥气,尖啸与恐惧如影随形,其中最令我害怕的,便是人,便是“人”的身份。黑红的虫豸在我的指尖蠕动,那种真实的感觉,在清晨惊醒后天旋地转的恍惚中,也是清晰得骇人。空调呜呜囔囔吹出下沉的冷气,幻境走马灯似的盘旋脑海,在九十厘米的铁架床上,我把自己蜷缩成不能再缩小的团。地下室,身体被粗暴凌迟,死鱼般的身体顶着空洞的双眼,其间反射出施暴者狂乐的面容——那种摄人心魄的暴力美学,不能让因解离而成为的傍观者少一点冷漠的困惑。被追赶,在无路可走的关头总是会有惊人的爆发力,内里纯纯干瘪的虚张声势的反抗——成为疯子是因为疯狂才可以抵御那些刻蚀的黑痕,而疯狂落下的后遗症在于,我又睁眼,那样醒了。

身体本能的欢愉,而或可以抵消惊厥的感受,倒终究不是解决之道。在沉浸的悲痛中,任何微不足道的温柔都可以激起该存在物巨大的感恩情怀。快乐变得如此轻而易举,从某种角度讲,是因为悲伤如影随形、猝不及防,不得不抓住一丝一毫闪烁着的晶亮的所谓“小确幸”的微光,然后用夸张的欺骗给死灰般的心添一把被火苗舔舐的黄纸。所谓真诚与善良,都是自欺欺人的把戏,只要把一切都写成故事,一切都变得可以忍受。

昨天傍晚的时候,阴冷而空荡的绝望突然缠上了我。或许有一些的缘由,又或许没有什么缘由,因因果果总是太多太杂乱敲在我紊乱不堪的生命线上,指不清哪个时候就突然爆掉,痛苦从心脏泵至全身。我斜坐在西教靠近窗棂的长木椅上,棕红的木因为上过漆在某些角度反光;风悠着悠着灌进来,雨迟缓地滴答、噼啪,窗外蒙灰的暗红砖上有一个饰大红花的喜盒——然后想要爬上那个窗台,把双脚悬挂在空落落的雨气中,祈祷青苔湿滑,我的身体因为意外而坠落。我于是也这样做了,把腿放在灰色冰凉的金属上,又想起来二楼的高度宛若玩笑一般,某种怕死的本能又终于发挥了作用——世界美好啊!人类善良呀!我有好多好多的爱呀!腿又啪嗒放下来,我看着屋檐滴水,日积月累这不是洞窟的地方却长出两块似钟乳石的圆癍。恍惚间,我觉得那是一具身体之上长出的脓疮——叠叠层层的土皮般脱落的皮肤,被感染后剥落出一大块脏污的肉。心里长的那棵树,巨大的托起我的树,在地面倒立的树,最粗壮的干上生着的不也是丑陋无比的瘢痕嘛......只是树那狰狞的痕迹示以它的健壮,我的疤只是穿孔素打出的缺口,等待被攻击脱水而死。坐回,身体因为寒冷,或是因为轻薄的悲哀,微微抖动着。绝望总是有吸力的,此刻,它拉扯着我的每一寸肌肤,我如若浸润在母亲羊水里的胎儿一般浸泡在这灰色的绝望里——我又如若惬意的胎儿一般获得了安全感。我想要痛苦再猛烈一些,我命令它,张开它的嘴,把我一丝不挂地吞咽下去;我想要被抛弃、被伤害、被毁灭、被最恶毒的话语咒骂、被最可怕的酷刑所折磨......生锈的小刀,刻画出娇艳欲滴的玫瑰,血凝后,结了一层血皮——饱满而圆润的珠,是昨夜谁未干的泪。

我简直受不了一丝一毫的关心,一点直白而真诚的夸赞都不行。当被礼貌而友好地对待时,当被认真而细心地对待时,当我察觉到“你很重要”像砖块一样一块一块放到我直立不能的双肩上时,一种隐秘的羞耻感就从心底宕开,我无法承认这是我无法接受的幸福的感觉。在做着冥想练习的,在学着接纳和爱与温暖自己的,但那种根深蒂固的自我厌恶会每时每刻掐住我的咽喉,它狠狠摔碎了我的价值,把我扔到了映着泪流满面的面孔的雷暴里。在19:26分的刹那,信息与我脑海中的想象重叠,于是趴在走廊的木椅上泣不成声,眼泪沾湿了额角的发。唔,眼睛红彤彤的,皱着眉头,是不好看的......我所祈求的那些重要的所在,是不是终究会被我弄丢、弄坏或者忘记呢。对,这是一个没有噩梦的夜晚,只是醒来时好像没有睡过。于是又蜷缩起来,哭着,低声的啜泣——再次醒过来快十点了,幸好是假期呢。

事实上,白日的光景大多是好的,似乎也很久没有这样的,属于自己的,且没有被浪费在报复性娱乐之上的时间。除开因为必要的接待所消耗的能量,我躲藏在我为自己修筑的城堡里面。开了好几本闲书,我最爱的兰波顿与他所言《身份的焦虑》,萧沆的《解体概要》描述着我所亲历着的生活的模样,米歇尔的《复杂》关于混沌系统展开的不可预知的预知......AI的tutorial懒懒散散地看了好几页,喜欢这个模型及其背后漂亮的数学公式,有一种all in one的性感魅力所在;time perception很可惜没有看完,倒是为了做PPT把anxiety的东西翻出来重温了一下。遗传和免疫都不带进度地学习了,喜欢这种知识从凌乱琐碎变得整整齐齐的感觉。线上偶尔与两三挚友闲聊,练了臀腿还打了羽毛球,尽量坚持的冥想——噢对了还打开了我的尘封已久的《易经》然后理顺了分宫卦象次序图,背了背坤那一横排的八个卦,读了爻辞卦辞......虽然偶尔也被无意义的事务抓走了注意力,但是除开那些从未离开过的情绪外,我感受到了某种生命的轻盈。这种轻盈是改变不了嵌入我灵魂的、漆黑的、粘稠的部分,但是因为它,我好像又能抓住生命残存不多的意义,用“还可以创造”作为苟延残喘的理由。嗯,不算是苟延残喘啦,活着所必须展现出来的力量,倒是比疯子的疯狂更加令人乍舌呢。想到自己还在为了完成活着的使命而存在,又会由衷产生一种敬佩的感觉来:是真的很厉害呀。

我站在死无葬身之地回头遥望,是秋雨把蝉鸣砸灭了,秋天带走了夏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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