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人

味,是熟悉的气味,一阵阵飘来了。可顺着源头的方向使劲去嗅,却只有夏日干燥的空气,带着滚烫的温度。她低下头,要把自己投放在那本被阳光和树影斑驳的书中,可那气味却始终萦绕在鼻尖,不断把内心的波澜掀翻。

她站起身,苍白而瘦弱的身体,似乎会被四周的声响震碎。过分宽大的白色衬衫,掩盖住了她未能发育的青春。她的唇色、发色乃至空漠双眸的颜色,都是淡淡的,让她看起来像是清晨的雾中人,探不真切。窗外的鸟鸣是喧嚣的,而她内心涌动的情绪,强烈到可以隐没感官,可以让那些叽喳声时断时续。当终于从那莫须有的幻想中逃出,她惊觉自己又不由自主地用纤细的手环绕在双肩,做出是弱者的保护姿态,便强迫着放下了。她呆滞着,不知为何热烈的空气中,有透骨的凉意。

她的眼睛酸涩,无法摆脱的气味又把她淹没了。恍惚间,她觉得自己被时光拖行,目光黯然,被迅速镌刻上苍老的痕迹。直到手臂苍青色血管里突突跳动的力量,倏尔急促的呼吸,逼迫她重新觉察到自己的存在——她又开始相信,自己还是那么的年青,还没有一丝一毫的垂暮之气。她明白,她是鲜活的、苏醒的、不受阻碍的,就像她的身体是纯洁的、迷人的、不受亵渎的——尽管在透明的海水中,那双粗糙的手曾经挑逗过她的恐惧,她仍可以是她认为的那样。

她知道那气味来自何方,知道,在那里,她的情人。此刻,和往常一样,她还是不渴望永恒的厮守,安稳的承诺,所有她想要拥有的,不过一个拥抱。在午后,当阳光透过百叶窗,两个人纠缠在亚麻布的榻榻米上,双腿要亲密地缠绕,尽可能多触碰到对方的柔软肌肤,来偷取一点相爱的错觉。她用洁白的布料,把自己稀疏地包裹,又用哀戚的手掌,抚过他的脸,他的鼻,他安全结实的肌肉。她听见吻的声音,从头顶虚弱的发丝,到脖颈凸出的锁骨,直到温热的气息快喷到唇齿,她还是别过了头,如同每一次白色光景中会压抑哭泣一般,她不会让彼此因疯狂敞开。他似乎早就理解了,知道她会拒绝,每一次都不过是第一次的重复。于是他只是用宽大微汗的手掌滑过她的唇角,她会轻轻吸吮起那起茧的手指,像初生时吸吮乳汁的婴儿,茫然而机械的重复。

她聆听着两人不和谐的心跳,她知道,这里没有爱的迹象。她知道自己的身体不过一件商品,被自己用于换取和正常人相似的假象。当水流冲去了她蜷缩脊背上的咬痕,她还是穿着不合时宜的衬衫,走出这个房间——她还是要继续经受那些过去的记忆,一遍遍回放,一点点蔓延。这扰乱她的气味,不过是蹒跚行走时寻觅到的暂时依靠——因为早就看清了未来,所以才会沉溺在现在。

无数交织的碎片,无数沉重的呻吟,遣散。她知道,他们永远只能是情人,因为感情冲不开现实和责任的羁绊。于是在漠然的凝望中,在炽热的拥吻中,互相取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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