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地

是一块绿地,不太好看的绿地。

杂草大多枯黄,蔫蔫地搭着。围在外面的女贞树总被蚜虫蛀得七零八落,一段时间不修剪就乱七八糟。不过有牵牛的种子落在了那里,春天吧?还是夏天?秋天?反正是在上学的时候,还没有穿上厚厚的冬装,还是小女孩的小女孩把它们的藤蔓一点点从女贞树的枝干上解开。足够长的牵牛花藤,末端微微蜷曲的,爬山虎一般的叶,偶尔会有粉白或紫红的花,她缠绕在自己身上。头上,盘起小环,或者挂在脖子上,手臂,蜿蜒在指尖,被自然簇拥着,就会很有安全感。啊,又可能那不过是她一定与众不同的信念,不被人看见,却有牢牢吸引了视线——倘若如果不是信念,就是事实吧,一直这样的,从过去到现在到也不知道会不会有的未来。会赤脚在暗红色塑胶跑道上奔跑的,变黑变脏的双脚,感受大地的温度,水道的上方是冰凉,而滚烫的是夕阳在道别前才狠狠留下的痕迹。又厌恶有缝隙的泥土,消毒液中的地板砖,尤其是更衣室,让接触的皮肤尽可能减少,还是会不适。莫名其妙。

这是一块绿地,看清楚啊!是一块绿地。

有九株栀子花,像棋盘那样的排列,你知道这里本来是人工建造的。夏天,这次一定是夏天了,才会开栀子花的季节,偷偷钻进去。栀子花的花瓣是白色的,很厚重的白色,和它的气味一样厚重的白色,你一层一层撕开的时候,有好多层的,花的汁液会流出,湿润的焦黄色,或许本来是透明的吧,被空气无情地氧化了。很香,馥郁的香,我不是那么喜欢的香。在小男孩早就长大的时候,教室里会有几个盛了矿泉水的矿泉水瓶,他们商量在里面加上氯化钾,不行就氯化钠,食盐罢了,然后插上还是花苞的栀子花。绿色花萼托着的,也可能悬空在桌子旁的长尾夹上,毫不怜香惜玉地放在那里,任凭它们快速地过完了永远不会再开始的生命周期。冬天的时候是梅花,腊梅,就在学校对面的街道旁买到。干枯了也不会变形的,不过没有香味了,脆脆的,经过了一个寒假还安安稳稳地呆在落了灰的教室。倒是她小时候的夏天,有淡一点的花,似乎不该在夏天一样啊。茉莉,黄果兰。前者总是被穿成花链,女孩子们会戴在脖子上,花香温温柔柔的,像是她们踮起脚尖,摇一摇薄纱的裙子,细而碎的发。后者的香似乎很浓,但不是甜的,他后来喜欢的,有些苦的花香。夜晚躺在失眠的床上,空调冷吧,还是有两床棉被,一床盖着,一床用来抱。黄果兰挂在蚊帐上,别针,一条串五个花苞。就用鼻子使劲嗅啊,然后拔下一朵,剥掉花瓣,吃。记忆里会已经淡掉的味道,有一些凉,当牙齿把肥厚的花瓣碾成碎块,随着唾液摇摇晃晃就流走了,酸和碱都能把它们腐蚀掉。眼泪是不会流的,男孩子不会流眼泪,她才会流泪。第二天醒来的时候,留下绿色的花蕊,像宝莲灯,她一直觉得像宝莲灯。最后,剩下的花开了,又死亡了,干枯,完完全全的焦黑色。真的,像被扔进浓硫酸的白糖。

这是一块绿地啊,是绿色啊,你怎么会看不到。

还记得那些摘四叶草的日子吗,酸溜溜的幸运草。一把一把的,不对,只有一把一把的三片叶,四片很难找到的。不过不管有几片叶子,都是酸溜溜的——把茎剥开,里面一根长长的丝线,反正是植物的器官,它们没有组织,我不会认识——吃起来是,酸溜溜的。地震的时候孩子们喜欢采摘它,采着采着,会在草丛中遇见蜈蚣,其实是鼠妇,她们在初中学习过生物课本后才有可能知道。还有粉红色的小花,不知道谁说那是断肠草,现在拿出手机,扫呀扫呀扫呀,就知道它到底是不是被牛吃后,牛会断肠。但是好久不见了。可能只是没有观察吧,谁还会观察那些东西呢?被吐在这块地边沿的枇杷核,竟然长出了一棵枇杷树,长椭圆的叶,毛毛绒绒,每次青色的果子快要变得橙黄了,开心地等待第二天,从来没有等到。同样的是间杂在栀子花小丛的花椒,这样说来,栀子花没有九株,不过这不重要。是青花椒,还是也有红花椒,反正远处是闻不到味道的。只有当它们经过和小枇杷一样的遭遇,来到你手上,碾碎,空气中会爆裂出一片属于它们的空气,其实不太有刺激性的,还是带着自然被柔化了的天性的,让你会忍不住深呼吸的气味。还有桂,秋天开的,不过品种不好,不会有惹人眼的金黄。腊梅也有啊,不过不在这块地上,在背后,这幢房子的背后。那片长满绿竹和梧桐的小林子啊,学校里,不能恋爱必须嫁娶的少男少女偷偷看着对方的脸庞,为了不让他们的指尖被青春的荷尔蒙酥痒,林子就只剩一半了啊,第一排树看着第二排,最后一排树也看着第一排。秋天她们喜欢去那里捡银杏叶,对,还有高高的银杏树。捡回来的叶子夹在书页,要等待好多好多年,一直到忘掉。多出来的地被很多汽车占领了,谁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么多汽车。长的短的黑的红的贵的便宜的,总之不能在外补课的老师们,总是一户就有好多俩汽车。就像住在这块绿地旁的人一样。

反正,没什么用嘛。

反正,谁还会记得呢。

反正,砍掉也不会断一个月的电啊。

反正,也花不了多少钱。

反正,是他们自己在抱怨。

反正,是在解决问题嘛。

反正......

就一块绿地呗,没什么大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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